中国最高领导人习近平6月5日至7日对俄罗斯的访问引发国际舆论普遍关注，习近平与普京两人在三天之内三度会面，多次强调中俄协作对于维护国际秩序的重要性。中俄之间的合作长时间以来给人以“政热经冷”的印象，如何提升中俄交往的实质也是外界关心的话题。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吴非在接受多维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去俄罗斯投资的中国企业往往不了解俄罗斯当地的法律，也没有在俄罗斯杜马层面游说的意识，往往导致投资失败。
至于俄罗斯在经济上跌入二流的情况下，为什么依然可以在国际政治层面发挥一流国家的作用，吴非表示主要是因为普京能够“放手让精英去干政治”，中国如果能给精英足够的空间，同样可以在国际上发挥一流大国的作用。
吴非认为，俄罗斯始终在国际政治上扮演重要角色，其关键在于俄罗斯国内精英获得的施展空间（图源：Getty） ）
多维：习近平日前接受俄罗斯媒体的联合访问，俄媒专门问到了中俄两国的经贸合作，还特别问到两国经贸合作存在什么问题。在一些中国学者看来，中俄之间的经贸合作互补性强、潜力大，但是最缺乏的是执行力和落实力。
吴非：中俄之间不是执行力和落实力的问题。在经贸问题上，中国对俄罗斯的法律和投资习惯不了解，总是按照中国的方式来进行投资。
举个例子，中国方面在投资的时候，往往连俄罗是的联邦法和地方法有什么区别都搞不清楚。俄罗斯的联邦法有一定的不适应投资的特性在，它袭承了前苏联法律中的一部分，对于外国投资来讲并不是很适合，这样对于俄罗斯联邦层面的投资需要谨慎，至少要在法律规范以内来进行，最好的做法是谨慎一些，减少投资，或者把一部分资金投入到游说俄罗斯国家杜马去修法，让一些俄罗斯联邦法的法条或者地方法的法条适应投资。
而中国资本对于俄罗斯不适合投资法律的改变几乎是零，也就是说中国人去了从来不做游说俄罗斯杜马的事情。所以这不是执行力的问题，是俄罗斯不适应投资的部分中国从来不去做改变，只是一味的投资，也许第一桶金赚到了，但最后的下场往往是第二、第三、第四、第五次投资全打水漂了。
比如说，关于中国企业在西伯利亚贝加尔湖投资引用水的项目，它本身是违反俄罗斯联邦法的。
多维：不少国际媒体都报道过当地居民对中国企业的抗议。
吴非：那没有用，抗议都不是问题，其中不乏美国人混在其中的搅局操作。问题在于你投资的第一天你就违反了俄罗斯联邦法，下面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了。当然，这样的违法主要也不是中国方面的问题，是贝加尔湖所在的布利亚特共和国的地方领导人首先故意违法，再带动中国企业也跟着违法。
多维：在这方面来说，欧洲等西方国家的资本、企业对于俄罗斯杜马这一层级的游说，是不是方法掌握的更加熟练，操作起来也更有经验？
吴非：是的，也更加有影响力。美国对于俄罗斯杜马的影响力，欧洲，特别是德国，对于杜马的影响力是非常高的。中国的投资者几乎都是“法盲”，几乎每一个中国投资者都不阅读俄罗斯法律。
特别是，假设中国资本计划在俄罗斯投一个10亿美元的项目，都不会拿出10万块钱进行游说。和10亿美元的投资失败相比，投资10万块钱在游说上都觉得太多了。
多维：说到经贸合作必然会涉及到两国的经济问题，相比中国经济受到贸易战的压力，俄罗斯的经济状况或许更值得讨论。美国和沙特近期以来的一系列动作都指向争夺国际原油定价权的目标，虽然普京在第二届“一带一路”高峰论坛上的发言中提到俄罗斯已经准备好了要向全球提供足够的原油，但面临美国、沙特的竞争，俄罗斯最为倚重的能源优势反而可能会遭遇到最大的威胁。
吴非：我觉得这个不值得俄罗斯忧虑，因为纵向比较来看，从2000年以后或者说从1991年苏联解体开始，俄罗斯对于石油的定价权基本上是失控的，没有议价权。普京执政以来，尤其在2008年以后，俄罗斯在国际原油的议价空间上已经变大了，为什么？因为伊朗面临制裁，俄罗斯很多地方卖的是伊朗石油，还有因为叙利亚动荡，俄罗斯都帮着卖（石油）。
多维：特别是现在美国对伊朗的严厉制裁，俄罗斯更可以舒舒服服的倒卖伊朗石油，做赚差价的中间商。
吴非：对，把伊朗的石油运到俄罗斯，打成俄罗斯的石油卖出去，反正俄罗斯对美国的制裁也无所谓。也就是说，俄罗斯在国际原油上的议价权是增加的，美国和沙特的议价权是相对在下降，可以笼统的说是“三分天下”，过去俄罗斯在石油上的议价权可达不到三分之一，10%都没有。所以只是一些偶发因素让俄罗斯的议价权多一点或者少一点，我认为都无所谓。
多维：聊到俄罗斯经济，就引申出一个话题：目前俄罗斯在经济上已经沦为二流国家，但为什么仍然能在国际上发挥着一流国家的作用？
吴非：首先要看到，俄罗斯的经济发展是以照顾老百姓的民生为主，并不刻意追求GDP的数字。如果刻意追求，俄罗斯也可以达到5%或者6%的经济增长，但是可想而知老百姓就开始痛苦了。俄罗斯老百姓现在每一年的休假将近100天，莫斯科人8月份的休假几乎有20多天，你如果8月去莫斯科，整个城市是空的。
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去增加GDP数字？把休假从100天减少到几十天，俄罗斯老百姓可不干。五一国际劳动节，俄罗斯正常情况下都要连续休8-10天，从5月1日到五月8日基本都不上班，很多大学都会休12天，快两个星期了。这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好看的经济增长数字？
多维：也就是说除了俄罗斯自身经济存在的问题，俄政府所追求的东西有一些没法体现在数字上。
吴非：当然了，普京也不是傻子，想要经济高增长，可以，减少休息，五一节10天或者8天的假期减为3天至5天。但老百姓肯定不干，这么做要丢选票的。今天的俄罗斯已经不再像苏联时期，勒紧裤腰带为了国家、为了共产国际，它不追求这个。
但是俄罗斯为什么能发挥一流大国的作用？因为普京在那儿让社会精英放开手脚干政治。精英干出来的政治是敢打敢拼的，所以俄罗斯在国际问题上有举足轻重的角色。
中国要是让精英也放开来干，把那些天天只求不出事的太平官收回去，把一些真正有想干的、敢干的、能干的放出来，中国也可以在国际上发挥一流大国的作用。只是中国不敢，不敢把精英放出来，时间长了连精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精英了。
多维：回到中俄合作的话题上，此次习近平访俄谈到中俄合作，除了继续提到一带一路与欧亚经济联盟的对接，还专门提到关于北极航道基础设施建设合作的新课题。
吴非：北极航道是一个重点，俄罗斯希望是商业投资，但是中国可能希望更多，能不能达成双方还需要磨合。我还是要强调，北极航道涉及俄罗斯的联邦法，中国方面还是先读读法律再投资。
多维：就像你之前提到的，需要在俄罗斯杜马层面开展游说工作？
吴非：当然，在俄罗斯任何与规则、法律相关的事情都需要游说，俄罗斯是民主国家。
